在最近与办公室员工举行的视频会议中，京东创始人刘强东警告称，公司不容许追求工作与生活平衡的员工。

“我们有一些员工，他们喜欢享受生活，把生活放在第一位，把工作放在第二位。我可以理解，如果有人不愿意努力工作，每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......所以我只能说，你不是我们的兄弟，你是一个过客，”据一段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录音，刘对参会者说道：“我们不应该一起合作。”

刘表示，中国电商公司将加大力度识别那些不努力工作、不交付成果的IT工程师，同时奖励表现优异的员工。

这项警告并不罕见。面对低增长、新竞争格局和投资者冷漠的现实，许多中国科技行业领导者正在裁减员工数量，并对剩余员工提出更高要求。

中国的工程师从未享受过硅谷同行所拥有的诸多福利，在那里，员工享受包括公司自备医生和寿司吧在内的各种待遇。中国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曾臭名昭著地表示，行业标准的996工作时间（早9点到晚9点，每周六天）是一种“福报”。然而，在旨在减少收入不平等和促进公平的习近平主席的“共同富裕”运动下，这种不知疲倦的工作计划在近年来有所改善。

现在，随着增长放缓和股价下跌——自2021年高点以来，中国五大上市科技公司市值已蒸发约1.3万亿美元——公司高管们回到了初创时期的精简和艰苦时代。

一些业内人士将电子商务集团拼多多视为榜样。去年，这家总部位于上海的公司创下了600亿元人民币（65亿英镑）的利润——即每名员工340万元人民币——是腾讯生产力的三倍，阿里巴巴的九倍。

为了实现这一目标，拼多多的员工工作时间长且劳动强度大。2021年，两名员工在事故中去世， 同事们将这些事故归因于过度工作。 一位前员工说，在她两年的公司工作期间，工作时间非常长，以至于她“几乎放弃了社交活动、爱好，甚至是我的浪漫生活”。她说：“离职后，我感觉就像重新融入了社会一样。”

拼多多表示，它是一个“动态且快节奏的公司”，并且“致力于为员工提供积极和高效的工作环境”。

为了提高自身效率，行业巨头阿里巴巴和腾讯自2021年以来裁减了数万名员工。腾讯的高管承认，他们在招聘时增加了“低成本员工”，这通常意味着更年轻的工人。

丁文华*近期离开了属于字节跳动的TikTok，表示避免失业就像是一场游戏，所站的平台不断缩小，必须不断跳跃才能不掉下来。“可能被解雇的感觉一直都在，每个人对此都非常紧张和担忧。”

新的委婉语掩盖了痛苦。企业称之为对员工的“优化”，而员工则告诉朋友他们“毕业”或从雇主那里收到了“大礼包”，这实际上意味着他们领取了遣散费被解雇了。

变革对年长的科技专业人士冲击最大，通常是指35岁以上的员工，他们面临最大的解雇威胁和最严峻的就业市场。主管们常常认为35岁以上的人薪资高且因家庭责任不愿接受长时间工作。“找工作从未像现在这样难，”一位近期被滴滴解雇、接近40岁的基础设施工程师说。

詹妮·陈，香港理工大学社会学副教授，补充说，科技公司“正在寻找在大城市中有时间灵活性的年轻未婚人才，同时解雇那些年长且‘竞争力较低’的人”。“对于有家庭的人来说，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冲突非常严重，”她说。

去年，招聘平台拉勾网与咨询服务公司壹心理对中国大城市的2200名专业人员进行了工作调查。调查显示，60%的受访者对职业前景感到担忧，44%的受访者对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感到不满。

「这个行业里的许多人都经历了一定程度的抑郁症，我们面临的压力非常大，」一位在中国的TikTok员工说道，她表示自己有时会服用治疗精神问题的药物。TikTok的全球性存在意味着工作永远不会结束，她说。「我经常在半夜参加会议。」

这位31岁的女士表示，比起长时间的工作，ByteDance（字节跳动）的高压文化更加令人感到压力，形容它为“内卷”——一种在中国广泛使用的术语，用以描述为超越同事而进行的无情竞争。

Biao Xiang，马克斯·普朗克研究所的社会人类学家，说道，这个被译为“内卷”的词在中国变得流行起来，是因为劳动者将他们的个人不安全感与更大的变化联系起来。 “整体经济增长已不复存在，所以绝对机遇的增加也消失了，”Xiang说道。“你做什么？你只能不断榨取自己，榨取你的工人，越来越加倍努力地工作，却没有真正的收获。”

对于许多中国人来说，上个月百度副总裁曲静的言论形象地说明了内卷的影响。在一系列发布在网上的短视频中，曲静表达了她对员工的期望，比如愿意陪她出差一个多月。

「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旅行50天，并且想回家，那么就不要来要求加薪或晋升。」她在视频中说道。Qu还补充说，她希望员工随时待命。她不在乎工作是否影响他们的私人生活。「我不是你们的妈妈，」她说。「我只关心结果。」

在屈的短视频在中国走红之后，百度解雇了她，并向员工解释说，她的观点不代表公司的文化， 据中国媒体报道。

但是，接受《金融时报》采访的科技行业从业者表示，他们在自己的老板身上看到了与Qu相似的态度——老板们希望工作永远放在第一位。奉献精神是晋升的前提，打卡上班的要求经常强制员工工作超时。

„即使在度假时，基本上还得回复消息，" 丁说。"需要参加的会议还是要参加，否则可能会变得非常麻烦。“

一位腾讯游戏开发者认同工作常常占据了生活的全部。“表面上我看起来很平静，”他说。“但压力非常大，我们就像缺少润滑的齿轮一样崩溃。”

在周末，如果我不需要加班，我会把自己关起来两天，以避免讲话。他把这种情况归咎于内卷化和缺乏独立工会。

腾讯、字节跳动和京东未回应置评请求。

尽管如此，对于中国的许多人来说，科技行业依然是最佳工作领域。应届毕业生被企业的相对精英统治所吸引，在那里，努力工作和出色表现可以带来社会阶层的上升。尤其是在北京向金融机构施压、要求降低员工薪酬的情况下，该行业提供了全国一些最有酬薪的工作。

「我留下的原因很简单——工资高」，TikTok员工说。「这是一个普通人通过努力工作可以享受机会的地方。」公司通常还提供免费餐和公司健身房等福利。

科技工作者在应对长时间工作问题上取得了一些进展。

2019年，程序员发起了一场反对行业惯行的996工作制的运动。它被称为996.icu，幽默地暗示这一工作计划会导致住进重症监护室。他们在GitHub上汇聚，避开了北京的审查。

反996运动曾一度赢得官方媒体的同情。2021年，中国最高人民法院宣布996工作制非法。但这个胜利并非没有代价。参与运动的三位劳工活动人士被当局逮捕，并被判处两到五年的刑期。

科技行业员工报告称，尽管周中工作时间仍然很长，但大多数公司已停止要求定期在周六上班。

但对于那些必须在中国激烈的技术领域中站稳脚跟的领导者来说，推动员工达到最佳表现仍是他们的驱动力。

李明，一位科技创业者，说他正在考虑如何让他的小团队更努力地工作，并补充说，他对于一些员工每天晚上比他早离开感到不满。

„一方面，我理解我的员工每天晚上19:30下班，他们有自己的家庭需要回去，”他说。“但是另一方面，我希望他们能工作到21或22点，我们的竞争对手也在这么做。如果我们不这么做，怎么能生存呢？”